20世纪90年代,著名音乐史学家郭乃安先生发表了一篇名为《音乐学,请将目光投向人》的文章。自此,这篇文章,乃至这句浪漫的标题至今都被学界一再引用,它意味着音乐学研究不仅需要聚焦于音乐本身,还需要在形形色色的乐事之中发现“人”的意义。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影视剧纪录片中心制作的纪录片《国乐的侧脸》就用镜头诠释了国乐这一人文现象。
在爱迪生发明留声机之前,我们对音乐的了解只能通过乐谱和文字,以及罕见的口传系统。但对于动辄数百年,甚至上千年的中国古代音乐而言,乐谱、乐器形制与演奏方式都随着朝代的更迭而改变,今人不知前朝乐的现象比比皆是。许多耳熟能详的乐曲,如《流水》《广陵散》《霓裳羽衣曲》,或只在史书、辞章中记述,或被后人以同名异曲的方式附会着、流传着。
音乐与其他艺术形式不同之处就在于它是一种听觉艺术,它需要被听到,也应该被听到。对于没有历史音响传承的现实,呈现什么,如何呈现,就成了创作者面临的首要难题。最终他们没有根据与音乐相关的文献、绘画、石窟等视觉资料,将《国乐的侧脸》拍摄成严肃、沉闷的教科书式的纪录片,而是选择音乐文化发展中几个关键节点,以《知音》《和鸣》《霓裳》《离骚》《春江》五个篇章串联起古琴、编钟、琵琶、法曲等各时代具有代表性的音乐形式,涵盖着礼乐制度、文人音乐、中西音乐冲突与交融等音乐史中的核心命题。精到的选题,不只需要丰厚的专业积累,更需要创作者有着透视历史的敏锐目光。
何谓“侧脸”?创作者认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。“正面”与“侧脸”并非绝对,而是相对的概念,因为不同角度呈现出不同的理解。通过创作者特有的纪录片触觉,将镜头聚焦于当下活生生的人物,这里有音乐学者对于音乐历史的叩问,有演奏家对音乐传统的解读,还有爱好者与民间艺人对音乐的传习,甚至是执念。场景随着不同群体转换,自山林至讲台,自音乐厅至乡间陋室,自高楼大厦至旷野雪原,每一个人都以他们的生活,以他们的体悟,以他们的所感、所想、所念铺陈出国乐传统的过去与现在。
有趣的是,对于创作者而言,以“人”为核心的陈述方式只是出于他们对于纪录片手法的谙熟,却恰恰与中国传统音乐中以“演奏家”为核心的音乐观暗中契合。我们的传统是如此注重“人”,甚至因此放弃了对乐谱记写方式“精确”的追求,转而选择一种“备忘”式的框架性记谱。不同的演奏者或演唱者在不背离音乐框架的基础上,尽情表达着对音乐、对生命的爱与悲悯。嵇康临刑索琴弹《广陵散》,抒发着内心无告的苦痛;子期听琴,听到的不仅是琴音中高山流水之象,还有伯牙此人、此情、此心。如今,当琴人弹奏起《广陵散》与《流水》,关注的恐非该曲是否为嵇康、伯牙当日所弹之乐,而是通过音乐寻找与嵇康、与伯牙、与古人的契合之处。知音终是可以超越时间、超越空间、弥合古今的存在。
传统如水,流动而变化万千,今人所能接触的,只能是传统的碎片。对于这一点,创作者始终心知肚明。在纷杂的史料与叙述中,他们从未试图去寻求一种因果明确、秩序井然的历史真实,而是在核心议题下,回溯历史、提出问题,将不同人群的思考与探索娓娓道来。在科学分类之下,所谓的专业与业余都被平等地讲述着,他让我们理解,对于音乐传统的探求,二者既不同,也无异。就这样,《国乐的侧脸》用质朴的镜头语言,讲述着历史的厚重与“人”的温情。
(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副研究员,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古琴艺术代表性传承人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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